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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嫁、跳丧声中鄂西山区的边远小镇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新生

※发布时间:2019-12-24 0:43:18   ※发布作者:小编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说是客栈,其实是一栋老屋。楼上楼下,木板木梯,烟熏火燎,古朴苍凉。凡过往客人皆睡绷子床,棕绳紧成的方格,弹力很好,睡在尽管打鼾。似乎鼾声也有了弹性,小起小落,悠悠颤颤。

  客栈周围都是山。层层叠叠山岭拥着小店一点灯火,以及不远处山谷小镇上零星,显出空山灵雨,缥缈的神秘。

  手扶栏杆,倚在楼廊上粗如石磨的柱头上,竟臆想烟雨苍茫之中,那朦胧的山坳,那店前的红灯笼,莫非都是在等待一位峨冠飘带的古诗人造访?

  细雨飘洒在栏杆上,印着一片片山岭的寒意,只好缩回手来,藏于袖中。于是,那一腔书呆子气和楼下浮躁的狗吠皆安然止住,绵绵山地四处沉寂。

  晨起,漫步于小镇。青石板铺成的街,如一条被汗水浸渍的竹扁担。街两旁青瓦飞檐的楼房,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对门的木格子窗户。

  据说,上街和下街的青年男女,总喜欢在赶场天约会。小河边那的水杉树,便成为的风景。且于阳春季节,常有情歌对答。哥哥妹妹的,撩得跳。

  这小镇出过举人,县志上都有记载。也出过贞女烈妇,山坡上有坟茔。后来出了位作家,他把小镇写进小说,写的是小镇百年风流和百年尴尬。

  有个老女人把一口绿锈斑斑的铜钟吊在樟树上。她说有用处。我则思索,许是让它对小镇作古典式遥望罢。

  街上的土家妹子,一个比一个长得乖。黑眼睛明明亮亮的,水蛇腰软软溜溜的。她们在赶场天全化作了蝴蝶。老辈子说,冬月腊月,属于哭嫁的季节。这天街上有个姑娘出嫁,她哭得灿烂如醉,哭得悠久而成熟。那些土家妹子跟在送亲人后面,毫无地哭得舒畅而又艺术。

  我想或许从汉子上山打麂子去后,土家妹子便留在吊脚楼编织全部日月,便依老规矩哭嫁。于是年年月月,妹子们丝线一样绵长的情意,糍粑一样温厚的心肠,就煨热了山里的石头、溪水、火塘、水磨,以及山里的汉子。记不清是哪本书上看到或是听到哪个文人说的这样一句话:女人是热糍粑,男人是撮进粑粑中间的糖,放到火上烤一烤,便融作一团了。

  难怪送亲队伍前头的汉子,竟在冬天敞着胸膛擂鼓而唱。那些抬嫁妆的,两根竹竿上绑着红漆柜子、脚盆、瓷器、花铺盖,踩着唢呐调子颠来颠去,似歌似舞。

  突然,汉子们齐声吼唱:“青布帕儿五尺长,打个疙瘩甩过墙。千年不许疙瘩散,万年不许姐丢郎。哟喂,哟喂,哟喂……”

  离开一个小镇,又去一个小镇。弯弓似的拱桥跨在两个山头上耸起健美的马鞍。桥下峡谷中,野三河好清、好亮、好绿。像一根单弦,弹响山村古寨的悠久岁月。那拱桥,又如琴码儿,架在这根弦上与风霜雨雪共鸣。野三关镇,该是源于这条河吧?

  总是难忘。那些年野三关凄凄惶惶,野三关那些年没有温饱。数九寒冬的大雪落在野三关,山里就颤颤兢兢恐慌。光棍鸟的叫声撕扯:光棍——苦,光棍——苦……也许是在埋怨生活的?原来,镇边黄桷树上吊死了一个围着麻袋片的光棍老汉。亏得雾,把野三关的裹起来了。

  我们踏上古老的石板,看见光着脚丫的小姑娘们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。她们一只手端着碗,满碗是萝卜丝丝沾着薄薄一层苞谷粉,另一只细柴棒似的手,黑乎乎地,伸向我们:有眼药么?给我们把点眼药好么?

  我的血液顿时冻住了,天,实在太冷了啊!默默地,步行的队伍走过野三关。连狗也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,对我们不哼也不叫,只有高音喇叭唱着充满火药味的歌。

  野三关干冷干冷,山里人过着干冷干冷的年景。那流动的铅灰色的雾,森的,该是野三关苦涩沉郁的记忆吧?

  终于,雾散了,春来了。滴滴清属蛇的今年多大明雨滋润了野三关,漫坡油菜花便金灿灿地浪漫。一辆突突突的摩托车从镇中飞出来。小伙子戴着头盔,后座上穿着红色羊毛衫的姑娘,伸出双臂揽紧他的腰。难怪风流鸟脆生生地叫:姐姐俏,姐姐——俏……

  椿树叶儿红红的香香的,野三关红红的香香的。缠着头帕的汉子烧着红红的香香的旱烟,吆喝着牛,翻耕明晃晃的水田,在播种山里人红红香香的日月。

  果然,有一群标标致致的野三关女子,把轻盈盈的脚步地迈进新崭崭的小楼房,顺手则将厚厚的书本贴在腰间。于是,野三关的神农私营中医学校,添了几多风采,飘出了几多笑声……

  小伙子和小女子,端坐在楼上的那间大教室里。中草药散发着清芬,他们的头发散发着清芬。宿舍和实验室亮亮的,整个野三关亮亮的。

  傍晚,夕阳染红了镇西白岩山上挺立的铁塔,地面卫星接收站开始点缀野三关的农家风光。镇上有个寡妇死了,于是,富有土家族传统的野三关人,便一边看电视一边围着灵堂跳丧歌舞。那古朴的调子,那沉重的丧鼓,那自然的舞姿,震憾着大山的灵魂,使人悟出生命原本是人生的自然流程。撒尔嗬,撒尔嗬……这无比美好的跳丧啊,包含了多少。

  我记起了黄桷树上那个吊死的老汉,便独自来到镇边。灯光射着,我惊喜地发现树枝上爆出了无数新叶,嫩生生的,绿幽幽的。风徐徐地吹动树叶,在这春的山谷,它们和我缠绵的细语,叙述野三关的悲欢。

  撒尔嗬,撒尔嗬,撒尔嗬……山汉们跳丧的壮歌愈加雄浑了。鄂西山区有多少这样的边远小镇,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新生?

  甘茂华,土家族,知名散文家、词作家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华散文邀作家。历任湖北作协理事,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,宜昌市作协常务副,宜昌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。已出版小说、散文等各类文学著作15部,获得湖北文学、湖北少数民族文学、湖北屈原文艺、全国冰心散文、文化部群星、全国“五个一工程”等重要项。散文集代表作有《鄂西风情录》《三峡人手记》《这方水土》《穿越巴山楚水》等。歌曲代表作有《山里的女人喊太阳》《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》《清江画廊土家妹》《敲起琴鼓劲逮逮》等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